第一天
街上出现了一只小老虎。
很小的一只，缩在垃圾桶边。有人觉得可爱，靠近了想摸摸它，结果手指被一口咬断了，旁边的人一下子都冲上来，七手八脚连打带锤地把小老虎嘴里的半截手指抢救出来。救护车嘤呜嘤呜地带走了那人，其他人对着小老虎又踹又打，还有不少酒瓶砸到它身上。小老虎很凶地试图反击，但还是敌不过几个成年人的力量，被暴揍了一顿，玻璃碎片扎在身上，还被塞进了笼子。
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只小老虎莫名的熟悉。等那群人玩腻了走开，我上前蹲在笼子前看它。看起来年纪真的很小，我小声问：“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？”
回答我的是充满敌意的眼神和喉咙深处的低吼。
“老虎！”一个小男孩激动地挣脱了妈妈的手跑过来。“老虎！”我还没来得及阻止，他伸手就摸上了。
“——嗷呜！”“啊——！”
怒吼和尖叫几乎同时响起。笼子翻了，重重地砸到我的脚背上，我吓了一跳，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。小老虎扒在笼子上愤怒地对着小男孩叫。
小男孩的妈妈赶紧牵过他的手走了，走了老远还能听见她的责怪。旁边店里的人闻声走出来，又对着笼子踹了一脚。那人的力气非常惊人，这一片都知道。一脚过去，小老虎跟着笼子翻滚了几下，又开始疯狂地在笼子里挣扎，试图出来。
我小声说：“喂，你这样出不来的……你太小了，力气不够啊。”小老虎不听我的，笼子翻了过去，直撞到墙上。“不疼吗？”它还是不理我，只顾着大吼大叫猛踹笼子。我默默地看着它大发火，算了，等它累了就停了。
第二天
我起了个大早，下楼买了个火腿多士，边吃边去看小老虎。它正煞有介事地在笼子里踱步，有一点霸气的神态，地上血迹斑斑。笼子不大，活动不开，它又奶里奶气的，反而有点搞笑。我一靠近，它就狠狠地瞪着我。
“喂小家伙。”我甩下拖鞋给它看我的脚背的淤青。“昨天你搞翻笼子砸到我了，挺疼的。”小老虎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声音，不知道是不满还是愧疚。“还凶啊。你身上的玻璃还没取出来呢。”
“不过我知道你是生气了，还害怕。”我又穿上拖鞋蹲下来。“莫名其妙的啊……觉得你可爱就自以为是地来摸你，你也没说自己是人畜无害的小可爱啊，但被咬了就是你的错。”小老虎继续瞪着我，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。
“你听不懂吧？没事，我说给自己听。”我把多士举到它面前，“要吃吗？”它不出声，眼神锁住多士。我拣出一片火腿，退后一点距离快速丢进笼子。“理论上这个是猪肉和淀粉啊什么的做的……”话没说完火腿已经消失了，我几乎没看清它是怎么出手的。我愣了一下，又把剩下的火腿全部挑出来丢进去，又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了。“看来是饿坏了。万一有毒怎么办啊？老虎会这么随便地吃人东西吗？还是说你太小了还不懂？”我小声对着它说话，“诶……你们老虎应该能吃火腿吧？烟熏的不会不健康吧？我不懂……以前我也不知道狗不能吃巧克力，是听朋友说的。给你买点牛肉好不好？喜欢牛肉吗？”说话的时候它一直瞪着我，时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。
旁边店里的人出来倒垃圾，看见我，嗤笑了一声：“跟老虎聊天啊？”我点点头：“对啊。”“聊起来没有？”“没有，语言不通。我单方面跟它聊。”那人边笑边回店里了。
第三天
我买了牛肉给小老虎吃。有一点难买，最好的都被预定走了，好说歹说，最后出了高价跟原本的买家买了一点。说实话新鲜的牛肉还挺恶心的，因为还在颤抖。
但小老虎吃得挺欢。我坐着看它吃，诶，真的是老虎啊，好凶。旁边店里的人看见我，说：“这么喜欢带回去养得了。”我笑出了声：“它咬人。”那人说：“过几天他们闻到味儿了，就不一定能见到了。”我保持微笑看着他回店里，想着他说的闻到味儿了。还挺幽默。有些人的嗅觉还真跟狗一样灵。虽然这里偏得很，但有只虎崽出现怎么也算个劲爆消息了，总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的。小家伙啊……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。他们想要你的可爱，想要你的凶猛，想要你的肉，想要你的皮，想要靠你挣钱，想要……算了，更多残忍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你了。别以为你又凶又狠就能震住人，你根本不知道人能做出什么来。
“你会咬我吗？”我小声问。小老虎发出嘶嘶的声音，这是肯定还是否定啊？几天下来应该能信任我了吧？老虎寿命多长来着啊，一天相当于人类的几天？唉。算了。咬了又怎么样呢？我还不是舍不得把你丢下啊。
但你最好乖一点，乖一点对我们两个都好。
第六天
小老虎在呲牙。
“哎呀，凶我呀。没事的……”护士温柔地安慰着它。我看着它：“好像眼睛都在发抖呢。”护士笑笑：“怕得不得了。”停了一下又说：“玻璃有点麻烦。”我点点头：“我知道。没办法。一开始还很怕我，我自己不好给它处理。也不敢马上带出来。而且，真的很重。”
听见了没有啊？你真的很重。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能一脚过去把你连着笼子踹翻的。要是年纪再小一点就好了。但不管怎么说，总算是带出来了。虽然不知道这里能撑多久，但起码在一段时间里，你不会面对黑黑的圆圆的东西，对着你的、把你困在里面的……这里有很多正常人。这样说起来，你还是年纪大一点好啊，如果这里不再安全，起码就要成年了，好好活着的可能性也更大了。
还挺羡慕你的呢，遇到了我这样的人。虽然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，哈哈。
再见小家伙，再见，再见。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，那时大概不能叫你小家伙了，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出我。也可能再也不会见了。我查了老虎的寿命，说实话不知道我们两个谁能活得更长。这种不吉利的话是不是不要说？但我不是故意的，是真的这么想。那就祝我们都能好好活着吧。好好活着，小家伙。
2021.8.24 & 2022.8.28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