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起床的时候会感觉到秋天到了。风的季节，一直潮湿的洗手台都被吹干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秋天到了所以大家都开始怀念过去。秋天凉凉的，风很多很大，确实很适合怀旧。怀念高中啦，怀念和谁谁一起做什么的日子啦，想回家啦。包含「高中回忆」的文字和照片，甚至周边，例如卫衣啦帽子啦，以及分析潮汕、调侃潮汕的文章，很容易在我的朋友圈引发刷屏。大家都对自己的身份很自豪。

我好像不怎么有这种情绪。身为潮汕人，我经常在潮汕感受不到归属感，倒是经常在怀疑到底什么样才算是「某个地方的人」。关于潮汕的文章一再刷屏，或许只是人们寻求认同感的时候太多。高中的时候，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常常会补充我的学校，提到我的时候也会说「就是那个某某学校的女孩子」。那时候总有点反感，觉得我值得被介绍的难道就是就读的学校吗？就算说「就是那个超短发的女孩子」也好些啊。我不太喜欢提到自己的学校，山外有山，没有什么值得提的。我的高中生活是组成现在的我很重要的一部分，2015 年、2016 年写的那些故事片段我也很喜欢，但大部分时间也确实并不怎么值得怀念。我高中的校领导经常在校会上自豪表示：很多毕业很久的校友还经常怀念他们在这里的峥嵘岁月。这种时候我一般坐在下面嗤之以鼻地想，这可能是因为高中是他们的人生巅峰。

现在还是这么想。当然不排除有些精英校友的成就很高，但我觉得相当一部分人怀念过去是因为他们过得没有过去好，仅仅因为过去过去了，所以怀念，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，可能选择性无视了过去的各种缺点。不过，高中可能是他们最勤奋、单纯的时候，是难以忘怀的青春，在宿舍聊天聊到凌晨三四点，爬到天台等流星雨，一起散步吃夜宵，半夜打扑克一起被宿管抓，一起打球。这种共同经历最容易催生友情，也很容易制造出日后怀念的青春时刻，但我没什么这种经历，因为这种时刻即将出现的时候，我经常会选择睡觉，在自己的梦中制造回忆。偶尔几次参与了，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毫无怀念之情，并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多睡几个小时，毕竟很多人毕业了就再也不会见到了，何必为了合群去参与。好像有点太功利，但是别人参与能感受到快乐，我不能啊。又不开心又没用的活动，当然不如睡觉了… 起码身体健康还是保证的。目前我还是这个德行。晚上总是比较容易交心。室友都在夜聊，只有我在房间里快乐地睡觉，做了几个梦后醒来还听见客厅传来她们的声音，看了看手机，凌晨 3 点多，翻了个身继续做梦，第二天荣获早起冠军🏆。

每年寒暑假，总是有大批高中校友回校吃粿条，怀念一下当年自律又有知心好友的时光。但我不怎么回去，回去还都是因为有事。不仅仅是因为我不那么喜欢高中，事实上，我非常喜欢我初中的学校，我也从来没有回去看过。我怀念的是某段「具体的时间」，而不是某个「具体的地点」。在某段时间，我刚好处于一个宽松的环境，刚好有友善的同学，课业还处于我不费力就能掌握的阶段，自由自在，无忧无虑，当然非常值得怀念了。但是就算故地重游又怎样呢？那段快乐的日子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段、特定的地点，集齐许多种因素才能实现，永远不可能复返。

上初中的时候我爸问我，觉得小学好还是初中好，还是幼儿园好。我说我永远觉得现在最好，反正也不能回去了。我想要永远朝前看，同时不否认是过去形成了现在的我。过去很好，当下也有不一样的好，未来也是。

除了学校，我还有很多非常个人的回忆。比如大约 2004 年，待在新华书店二楼看着楼下大门透进来明晃晃的阳光，隐隐约约传来《2002 年的第一场雪》。比如 2006 年在过期日历背后写假期计划，写下每天要画「小天使」（即剪下画的人物，在背后粘上吸管），然后接到姨妈的电话，她问我在做什么呀？我兴奋地说我在写假期计划。比如那么多个暑假的早上坐在电视前看动画，下午趴在地上看杂志、画画。我从小喜欢独处，而且常常和年长的人一起待着，喜欢看动画，基本不看电视剧（这么说来我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）。很多人童年回忆的电视剧我都没有看过，我童年回忆的动画他们也没有看过。

再比如音乐，我喜欢的一部分音乐身边并没有多少人喜欢，而关于音乐的回忆也很少在讨论中被谈起。2010 年秋天刚过十字路口，看着从左手边驶过的车，莫名其妙想起 Lady Gaga 《Dance In The Dark》的时候；2011 年有一段时间每天在车上小声唱许嵩《在那不遥远的地方》；2012 年初坐在电脑前听着 Marit Larsen 的专辑《Spark》的时候； 2014 年的冬天，站在图书馆侧门外看着远处的建筑，循环着 Trouble Maker 的《Time》和《듣기 싫은 말(不想听的话)》；2016 年的一个午后，循环着《瞳の住人》，很焦躁的时候；刚刚过去的夏天，安静的中午，太阳很大，透过窗帘照进来，听着 Lights 和 Felix Cartal 冰凉凉的《Love Me》喝着橙汁。

这些时候要怎么和别人描述然后产生共鸣呢？有太多那么漂亮的时刻，但那气氛和场景完全属于我自己。别人没有经历过，又怎么能够体会。遥远而模糊的乐声从过去传来，我很仔细地听，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别人，不知道别人会不会理解，能不能感受得到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别人。沟通太难了，共鸣太难了，能够谈论这些个人回忆的氛围太少了。这件事真是困扰我太久了，要不就觉得自己又冷漠又功利是不是有病，要不就抱着「我和你们不一样」的优越感。

每个人的阈值都太不一样了。我也会时隔几年听到某首歌，突然想起当时谁的话，觉得到此刻才终于明白那时候他的心情，但我的明白是不是真的明白呢？不知道。而且这么久过去了，我也没有办法回去作出更加合适的反应，对方已经孤独过了。时间错位的理解是很无力的，总有些时刻要独自体会。